又到葦葉飄香時，端午說到就到了。端午節又稱端陽節，是最富有儀式感的傳統節日之一。
端午節的儀式感體現在一系列的事物與活動中，在這一天，人們要吃粽子，中午的菜要有“十二紅”，那是帶紅色的原料或是紅燒的菜，要喝雄黃酒，家門口要掛一束艾草菖蒲，孩子手腕上要戴五色線編的“百索子”，胸前掛個五色線打的蛋絡子，里面放了青幽幽的咸鴨蛋，還要看戲，那是看不厭的《白蛇傳》，要賽龍舟……這許多的事物，連起來看，是多么的莊重雅致富有儀式。這種感覺，伴著我們一路走來。
端午的粽子，是我們小時的最愛，那時不富裕，只有到端午，才能應時節裹粽子。小時候貪玩，記憶不真，只知吃粽子，不知裹粽子，全部過程，都是奶奶一人為之。看到奶奶面前放著一盆碧綠碧綠的粽箬（我們這里把包粽子的蘆葦葉叫粽箬），一盆雪白雪白的糯米，有時米內還摻著彤紅的紅飯豆（赤豆），旁邊的凳子上放著白棉線，那是扎粽子用的。看著奶奶雙手把葦葉兒窩個錐狀，尖向下，底朝上，葦葉尾豎著在錐外，一手捏著葦葉，一手用勺子舀起白花花的糯米倒進去，抖抖拍拍，再放米，拍實了，把豎著的葦葉蒙住米蓋好，捏緊葉片扭向一邊轉過去，順著錐身貼平，拈一根棉線，一頭用牙咬住，一頭繞在手上，纏住葦葉扎緊。那時奶奶的牙還結實，牙好才能咬緊線頭，才能扎緊粽身，煮出的粽子光溜溜緊錚錚的，才好吃。奶奶裹的粽子是三角形的錐體，底面呈三角，很好看。奶奶還用一片葦葉包成小粽子，用彩線把幾個小粽兒連成一串，拎在手上，好可愛。大小粽子分給我們兄妹，我們拿著分到的幾個粽子，藏到自己知道的地方，想吃了，就拿出來，剝開，咬一口，那冷粽子，又香，又粘，還咬牙，好吃極了。大人見了，總要喊一聲：熱熱再吃。可誰也不理。最后的一串小粽子，總舍不得吃了。奶奶當家的日子里，端午的“十二紅”總有一條紅燒黃魚，黃魚是海魚，平時難見，奶奶都要上街轉轉，想法買來為“十二紅”增色。吃了魚，我們會把魚頭上兩塊雪白的硬骨頭洗凈，把玩。奶奶說那是黃魚腦子，我們不信，魚腦哪會這么硬？
其實，奶奶包粽子的這一串動作，我哪里這么細心看過，只是看上兩眼，便跑開玩去了。待到母親包粽子時，我大了，留神了，看到母親的這些舉動，我想象著，奶奶定是這樣做的。母親裹的粽子，不比奶奶的差，還是三角形的，只是時間緊，她沒有心思去包那一片葦葉的小粽子。父親愛吃甜食，母親把蜜棗用水泡開，去核，切成小塊，和在糯米里一起包。母親很節儉，有一年，她把我們拆開的粽葉小心洗凈，晾干，存放好，第二年端午時分，拿出用水泡了，再包，雖然能用，但包出的粽子，色香味少了許多。在母親包粽子的日子里，我多在鄉下做知青，母親都會留幾個給我回來吃，那時沒有冰箱，粽子存放時間長了，會有點酸，但我吃著，還是覺得很香。
在鄉下，端午時分已是“五月人倍忙”，女人們忙里偷閑，總是要包粽子的，有人家會在糯米里摻些鮮蠶豆瓣。蠶豆粽，我吃過，口感比不上城里人的赤豆粽。農村小孩子們的腕上會套上五顏六色的“百索子”，胸前掛著五色蛋絡，那是手巧的姐姐們做的，手巧，是要抓住時機適當表現出來的。農村人家中午的“十二紅”沒法講究，能有個三五紅就不錯了，但紅莧菜是家家都少不了的。還聽有女人說過，不得工夫包粽子，煮上一鍋糯米飯，上面放幾片粽箬，照樣吃得香噴噴的。是的，那時農村的女人很辛苦，縫補漿洗，起早帶晚，搶收搶種，覺都睡不過來，哪有多少富余時間呢？
零距離感受裏粽子的全過程，是成家以后，我陪著愛人一起經歷了裹粽子的每個細節。購買葦葉，洗凈焯燙，焯后的葦葉不脆，有了韌性，葉兒不容易開裂，方便操作，三五片疊好，剪去根部，三分之一處對折，碼好，只等包裹了。一開始，她包的赤豆粽子里的糯米總是夾生的，后來知道要把赤豆在水中泡足，赤豆吸足了水分，煮時才不會搶了米里的水分，糯米才不會夾生。再試，果然豆子與糯米都是熟的。愛人也在糯米里放過蜜棗，放過用醬油浸過的鮮肉，但我們還是更喜歡白粽子和赤豆粽子的香糯爽口。
上世紀九十年代，小城的電影院應景，放新拍的電影《白蛇傳》。喝了雄黃酒的白娘子現了原形，高科技手段把善良美麗的白素貞變成一條白蟒。寫實的手法，顛覆了人們對美好傳統的審美意趣，覺得很不舒服，再不想看《白蛇傳》了。
母親老了，和老祖母一樣，也會包上一串串的小粽子，分給孫輩們，孩子們拿著，很是開心。孫男孫女們長大考學校了，母親都會及時送上她包的粽子，送上“中了中了”的美好祝愿。
母親的牙不好后，不能再裹粽子了，我愛人會送上自己包的粽子。我愛人包的粽子最大特色是不緊，煮熟后，常有熟米從粽角縫隙處積出來，我們嘲笑她能包爛粽子，可我的老父親卻愛吃，他少了牙，吃爛粽子不費勁，這倒好，大家都開心。
一轉眼，我們也退休了，愛人還能裹粽子，雖然不緊，卻還可應個時節。現在的年輕女孩，還有幾人會裹粽子呢？店里的那些成品粽，裝在豪華禮盒中，箬葉不是蘆葦葉，毫無葦葉的清香，品種倒是不少，肉粽，咸蛋黃粽，蘑菇粽……哪有自己裹的白粽赤豆粽香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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